编织美梦

    今天是个好日子。

    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应该用糖果和鲜花编织到一起的美梦,而不是捏不完的鱼蛋和理解范围外的破碎家庭。

    今天是那个叫鱼丸妹的小姑娘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经常一脸苍白的妈妈今天说要带自己去游乐园。

    理发店的漂亮短发姐姐,被自己喊了一声姐姐,就送了自己很多漂亮裙子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。

    没有阴湿漆黑的巷道,只有五彩斑斓的建筑和鲜花。

    没有轰鸣作响的机器和加工厂,只有欢快的音乐和问候。

    会转圈的小马车,软的像云彩一样的糖。

    呱呱的青蛙可以带着自己起飞,小动物会开口对自己讲话。

    漂亮的短发姐姐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或想玩的。

    她回答:“我想再过这样一天。”

    短发姐姐蹲下,温柔地拉起自己的手,笑着一眨眼睛告诉自己。

    “好啊~那我们,再过一天~”

    快乐像冉冉而起的气球,在她心中膨胀,带她高飞。

    小孩子不知道在时间循环。

    小孩子只知道这一天非常非常的漫长。

    漫长到睡了一觉醒来天还是亮的。

    漫长到她可以把游乐园中所有的项目都玩一遍。

    漫长到她可以将所有没有吃过的美食挨个品尝,却不觉得肚子鼓鼓。

    最后,当这一天结束的时候,小鱼丸只记得,一直在发抖,一直很少抱自己的妈妈,一路稳稳地抱着自己回了家。

    ——X——

    万穗抱着小鱼丸来到了理发店,怀里的小孩子沉沉地睡着。

    小孩子不知道从今天开始,自己将要面对什么。

    成年人万穗也不知道,迷茫中就被神指引到了理发店。

    龙卷风本来想和陈占一起去小鱼丸的家里,可刚出理发店就和抱着孩子的万穗撞在一起。

    陈占看着万穗和她怀里的孩子,先龙卷风一步离开,“你留在这吧,我自己去处理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处理的,是自己给自己磕死的。”万穗叹了下气回答,低头看向小鱼丸。

    “那尸体也要处理,阿占你过去吧。”龙卷风站定

    龙卷风伸手接过孩子,向理发店里走去,万穗也没再说什么,跟在龙卷风的身后,脚步虚幻地往里飘。

    室内温度合适,龙卷风直接把熟睡的小鱼丸放在沙发上,脱下自己的外套像被子一样把小孩罩住。

    万穗此时看起来像一个阿飘,浑浑噩噩地飘到沙发另一侧,在小鱼丸的脚底,把自己摊成一张饼。

    走在前面的龙卷风从口袋里掏出烟,刚用嘴唇夹起来,回头看到熟睡的小鱼丸,和皱着眉头捏太阳穴的万穗,又把烟塞回烟盒子,转身泡了杯茶,放在万穗面前。

    精致小巧的茶杯晕染着丝丝雾气,龙卷风在白雾间坐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。

    万穗睁开有些困倦的双眼,看着对面的龙卷风。

    龙卷风翘着二郎腿,从容地坐在一张矮凳子上,看着有些疲倦的万穗。

    朝阳缓缓升起,打在龙卷风一边脸颊上,另一边隐藏在城寨的黑暗中,这使龙卷风周身不自觉就萦绕着一种威严的气势。

    尽管眼神中写满了“需要解释”,龙卷风还是温柔地对万穗说了一句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谢她将小鱼丸抱到这里。

    万穗当然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把前因后果向龙卷风解释清楚,她向后靠在沙发上,头仰在沙发上,用手背盖住双眼,轻轻开口

    “让我想想从哪说。”

    “累的话,晚点说也可以。”龙卷风看着万穗苍白的脸,有点心疼,“我想,我应该过了很多个昨天了,你用那么多次能力还是歇一歇吧。”

    “还行,不瞬间回溯时间头就不疼,我只是没怎么睡好。 ”

    万穗直起身子,端起龙卷风茶水小小抿了一口,与此同时,信一也风风火火的闯进理发店,边闯边喊到:“有人说小鱼丸一早就被抱走……”信一的话说到一半,就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孩子,他愣了一下,马上压低声音,从唇齿里挤出声音,“是邻居小姐抱来的?”

    万穗咽下茶水,看着跑得一头汗的信一,“正好你来了,一起听吧。”

    信一第一时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龙卷风,龙卷风给了信一一个眼神,信一马上找了张椅子,像龙卷风一样坐下。

    这么乖巧听话的信一,万穗很少见,她见到的信一基本都是一个警惕或者痞里痞气戏谑的状态。前者是因为对来历不明万穗的怀疑,后者是天生的玩世不恭气质。

    蓝信一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精神内核,龙卷风的教导让他非常善良,像一只灵气的边牧,但是因为太聪明,对周遭出现的一切事物,第一时间都是抱着警惕和怀疑。

    毕竟在城寨那样的地方长大,这是信一最需要的品质。

    想明白之后的万穗,对信一一点敌意也不拥有了。

    她对信一挑了一下眉毛,便缓缓道来事情的起因经过。

    ——X——

    那只是,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天,像万穗在城寨里消磨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样普通,没有任何的特殊。

    除了遇到打水的小鱼丸。

    当时已经很晚了,城寨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,在城寨要学会少走夜路,他们虽然有龙卷风和陈占,但此时的香港终究是罪恶纵横,人要学会在黑暗中保护自己。

    万穗看着没比水桶高多少的小鱼丸,费力拖拽着水桶,于心不忍地喊住小孩子,问她:“你怎么自己来打水,妈妈呢?”

    “是漂亮姐姐呀,妈妈睡着,一直没醒,我帮妈妈擦擦,妈妈醒。”

    小鱼丸软软糯糯地声音还无法完整地表达一个句子,万穗想起小鱼丸的妈妈,那个时刻都是嗑嗨了状态的白色骨架子。

    万穗猜出来这个句子的大概意思,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,然后一只手拎起小鱼丸的桶,另一只手抱起小鱼丸。

    “都叫漂亮姐姐了,那姐姐送你回家。”万穗笑着对小鱼丸说,便往小鱼丸的家中走去。

    一踏进门,房间中令人作呕的潮湿气味便扑面而来,混合着浓重的烟味和木质家具发霉的腐朽气息,让万穗忍不住皱起自己的眉头,小鱼丸却面色平静,显然对这样的味道已经习惯了。

    不对,这其中还有别的味道。

    万穗吸了一下鼻子,眉头皱的更深了,那是人死后,身体里的微生物在蚕食人类躯体的味道,万穗赶紧环顾这间一眼就能看到墙的屋子。

    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,盖着一张皱巴巴遍布污渍的毯子,半截手臂从毯子中露出,耷拉在沙发下。手臂布满青色紫色的斑驳,那是恶魔用堕落作画笔,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。她的脸色苍白像纸,眼睛紧闭,露出一副如痴如醉,幻梦幻醒的表情。

    毫无起伏的胸口表面,此时蜷在沙发的,不再是一个女人,而是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桌上散落的白色粉末和针管,还没收拾,女人的灵魂,早已随着那一桌子的罪恶坠入无尽的黑暗,永世无法回头。

    小鱼丸自己从万穗的臂窝里跳下,拿着一条毛巾,在水里沾了沾,开始给妈妈擦拭脸庞。

    “妈妈,小胖说有游乐园,那里很快乐,你可以去那里找快乐了,妈妈~”

    小孩子什么也不懂,还在执拗地给那具尸体擦拭脸庞,而万穗知道,无论怎么擦拭,那个女人也没办法醒过来。

    万穗呆愣在原地,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惧怕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因为她也知道,即使是自己,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。

    她还没学会欺骗死神。

    ——X——

    “我不能欺骗死神,龙哥。”万穗说到

    “我没法从阎王那里抢人,这是我一直想问的,你说我逆转过你的死亡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万穗说这话的时候,有意识地瞥了一眼信一,信一果然露出来非常震惊的表情,他目眦欲裂,胸膛上下不停地起伏地看向龙卷风。

    信一的眼眶甚至都有些发红了,龙卷风则用眼神示意信一没事。

    “但是,死了的就是死了,就算我能回溯时间,为她续上一点命,可是将死之人,到了那个时间,总会死亡。而且,我甚至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动用两次能力。”

    万穗突然急切地看向龙卷风,“所以你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?我试了很多次,一天,最多倒一天,多一秒都不行,那三十年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沉默做了龙卷风的答案,龙卷风低眸沉思了一下,他有点悲伤,因为他发现,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以前那个穗穗的过去,从哪来,到哪去,穗穗一次也没对他说过。

    信一此刻也被巨大的信息轰炸得有些懵,即使是他强大的大脑此刻也转不过来,什么三十年,什么死亡,万穗能回溯时间他知道。

    但是……龙哥死过?死……过……?

    死,信一都不敢去想这个字。

    龙卷风自责地沉默,信一震惊地沉默急切渴望一个答案,万穗只能管自己继续说。

    “好吧,看来你也不知道,可能得多加练习吧,刷刷经验条。”万穗叹了口气,“我花了好多次才让小鱼丸她阿妈相信她今天会死,愿意陪孩子出去玩一天,哎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怪不得她昨晚说那样的话。”信一在震惊中回了神,很快又缕清了思路,“等等,她没有办法记得每次循环发生的所有事?你可是给我在一天里困了小半个月!”

    “你全部记得?”万穗震惊了,转头看着信一,后者对她点点头

    “她的脑子都成一坨浆糊了,怎么会记得。我确实可以让特定的人记住发生过的事,但是很少有人能记得全,只能记得断断续续的。”万穗用眼神询问龙卷风。

    “是这样的,被回溯的时间,我也只能记得一点,我记不全。”龙卷风回过了神

    “你居然全记得,你的大脑,很厉害嘛,一定被开发了很多。”万穗目光炯炯地看着信一,那表情,似乎已经掏出了手术刀,开了信一的头颅,观察大脑细节。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选我?”信一被盯得浑身发毛,捂住自己的小卷毛,马上岔开话题。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,单纯爱玩。”万穗露出一个恶劣地笑,堵住了信一的问题。

    龙卷风怕两只小猫又打起来,随即问万穗,“你做这些,都是为了帮助小鱼丸的阿妈?”

    万穗咬住自己的下嘴唇,在记忆的长廊中沉沦一阵后才缓缓开口。

    “不是为了帮她阿妈,瘾太大了,她又戒不掉,帮她干嘛?”

    良言不劝该死鬼,慈悲不渡自绝人。

    万穗看着身旁的小鱼丸,“只是想帮孩子,孩子是无辜的,想给她留点妈妈的美好回忆。”

    “我妈妈离开的时候,我也很希望能和她好好道个别,看到小鱼丸,就总是想到那时候的自己。”万穗苦笑一下。

    龙卷风看着万穗的脸,思绪万千,他又陷入了那个重复自责自己无数遍的想法

    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力把万穗留在身边。

    万穗妈妈去世的日子,龙卷风记得,那个坚强的女人打败了时间,没打败病魔,也是在陪着万穗的日子里没打败辐射。

    得知这个消息的他,第一时间和陈占两个人单枪匹马地奔着人家ICA的老巢杀过去。

    语言不通,但拳头是全球流通的硬货。

    当初送走戴恩和万穗妈妈的附带条件是,留下ICA的详细建筑图和地点,他们就凭着这个笼统的地图,杀到了南半球。

    尽管有详细地图,可遍布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地方,也终究是炼狱地府,陈占靠着一口信念陪着龙卷风出生入死,加上戴恩的从中放水,里应外合。

    最终也算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地站在了万穗的房间外。

    一间带着单向玻璃的实验房,六岁的女孩笑呵呵地看着房间正中央,一只棕色的泰迪熊外八站立,高举毛茸茸的双手,左晃一下,右晃一下跳舞。女孩坐在床上快乐地看着熊娃娃一起跳舞。

    她看起来已经完全从母亲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陈占龙卷风,两个人就像变态一样趴在玻璃窗外看万穗。

    “洛军为什么不是女孩呢?”

    “这布偶娃娃都这么高科技吗?”

    两个兄弟同时开口,互相瞥了对方一眼,都对彼此的问题感到嫌弃。

    龙卷风再次试图带走万穗,可还是失败了,他进不去那间遍布辐射的房间,万穗也没法出来,龙卷风只能痴迷地在玻璃外看了很久,久到月亮的碎片洒落在玻璃上许多次。

    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,离开时又不忘叮嘱一番戴恩,好生照顾她。

    “好在母亲离开后,我得到了一个守护天使。”万穗的声音打断了龙卷风的回忆,“如果没有招惹那种恶魔,鱼丸妹的阿妈,本来应该是她的守护天使的。”

    什么守护天使,那个会跳舞的毛绒娃娃吗?龙卷风的注意力则在另一句话上。

    “小孩子真的很好哄,给她一件漂亮衣服,带她去游乐园玩一圈,就能收获很多的快乐。”万穗说

    她抬手拍了拍熟睡的小鱼丸,“我想至少从今以后,她再想起妈妈的最后一面,也总能记得一个漂亮的笑脸,而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。”

    东南亚产品会完完全全摧毁一个人,连灵魂也分食殆尽,但孩子的世界不该被恶魔觊觎。

    信一看着万穗,放下了心理的戒备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给她编织了一场美梦。”信一对万穗露出他们认识以来最诚恳的一个表情。

    万穗对如此人畜无害的信一还颇为不习惯,她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鼻子。

    “这孩子怎么办呢?她妈说他们在港城没亲戚了。”万穗问龙卷风

    “有个老爹,但是还不如没有。”信一替龙卷风回答了万穗。

    万穗不知道怎么办,她没有自信能养好一个小孩,钱有,但是要把一个孩子养得端端正正,光有钱是不够的,所以她把孩子抱到了龙卷风这里。

    还没等她劝龙卷风和信一要不你们养个孩子吧,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,夹杂着女孩子有些焦急的语气。

    “洛军说小鱼丸在这里!她怎么样了? !”

    是鱼丸工厂的燕芬,她的眼睛通红,看样子是刚哭过一场。

    “在睡觉…”万穗回答

    燕芬看到了躺在沙发的小孩,带着些许怜爱地蹲在沙发边,抚摸了一下孩子睡得通红的面颊。

    她看着小鱼丸的脸,透过稚嫩孩童的脸,没一会便做了一个坚定的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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